從桃符到春聯(lián)

　　“千家萬戶瞳瞳日，總把新挑換舊符。”王安石為宋代詩歌添此名句之時，桃符已在向春聯(lián)過渡。

　　桃符，顧名思義，以挑木為材料。在古代，桃木有“鬼怖木”之稱，桃木驅(qū)鬼辟邪的信仰由來已久，并且從來都關(guān)乎于門戶?！端囄念惥邸肪戆耸肚f子》佚文：“插桃枝于戶，連灰其下，童子入不畏，而鬼畏之?！苯昕脊虐l(fā)現(xiàn)了證明這一古俗的寶貴史料，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的醫(yī)書《五十二病方》有一條：“囗：禹步三，取桃東枝，中別為回回回之倡而門戶上各一。”囗，小鬼。藥方的內(nèi)容是驅(qū)鬼，門上插桃枝。桃木驅(qū)鬼，也見于湖北云夢睡虎地秦簡。

　　為今人熟知的神荼和郁壘這一對門神，同桃木有著割不斷的聯(lián)系。門神的本源神話，說他們“性能執(zhí)鬼，度朔山上立桃樹下”。這桃樹，別把它只看做是環(huán)境或襯景。清代《癸已存稿》審究其義，指出神荼郁壘是“由桃椎展轉(zhuǎn)生故事”。人們所以能夠創(chuàng)造出神荼郁壘的神話，其生活依據(jù)，是漢代《風(fēng)俗通義》所說“臘除夕飾桃人……冀以衛(wèi)兇”的風(fēng)俗。這就是說，神荼郁壘神話故事，其實是對于門戶前立桃木人風(fēng)俗的解說。

　　削刻桃木人以驅(qū)鬼辟邪的風(fēng)俗，發(fā)生了兩個方面的轉(zhuǎn)化。一是直接在門上畫門神戶尉；另一則是桃符。用桃木板代替桃木人，桃板之上可畫神荼郁壘，也可徑寫門神神名，懸于門左的一塊寫“神荼”，右邊一塊寫“郁壘”。這桃板，就叫桃符又稱門符――清代尤侗《艮齋續(xù)說》：“人家門符，左神荼，右郁壘。張衡賦云：守以郁壘，神荼副焉?！?/p>

　　總之，這是辟鬼祛邪的“符”。

　　唐代《朝野金史》卷三說，正諫大夫明崇儼有法術(shù)，他曾“書二桃符，于其上釘之，其聲寂然”，在地窖上釘桃符，止住了地窖下樂妓的演奏。釘上桃符真會有這種法力嗎？不會的。所以特別說明一個前提，書桃符的人“有法術(shù)”。敦煌遺書中唐代通俗詩人王梵志的《父子相憐愛》：“東家打桃符，西家懸赤索?！碧曳c赤索都是置于門前的辟邪物。

　　宋代洪邁《夷堅乙志》“司命真君”條寫福州人余嗣的夢，涉及以桃符厭勝之說：“輒有壓禳之術(shù)，公到家日，取門上桃符，親用利刃所碎，以凈籃貯之。至夕二更，令人去家一里外，于東南方穴地三尺埋之。此人出，公即靜坐，冥心咒曰：‘天皇地皇，三綱五常。急急如律令。’俟其還，乃止?！?/p>

　　以上兩條材料這都反映了當(dāng)時人們對桃符的迷信心理。

　　元雜劇《后庭花》，包公智斷殺人案的故事，破案的重要線索即是一片桃符。劇情講，汴梁城里，開“獅子店”的小二哥，一天晚上要對獨自投宿的年輕女子翠彎施無禮，女子不從，小二哥舉斧威脅，嚇?biāo)懒舜漶{。小二哥道：“這暴死的必定作怪。我門首定的桃符，拿一片來插在他鬢角頭，將一個口袋裝了，丟在這井里。”“門首定的”，定即釘。桃符釘在門上，可取下，可以簪在鬢發(fā)上，這桃符當(dāng)是木制?！氨┧赖谋囟ㄗ鞴帧?，因此要拿一片桃符鎮(zhèn)住冤魂，所借助的正是桃符的神秘符號意義。

　　接下來，《后庭花》以浪漫主義的寫作手法，表現(xiàn)殞命翠鸞的魂魄來會住店的秀才劉天義，后來又將那片桃符給了劉秀才。桃符上寫著“長命富貴”。包拯看到后，有唱詞：“他們定(釘)桃符辟邪祟，增福祿，畫鐘馗，知他甚娘報門神戶尉?！碧曳?、鐘馗、門神戶尉相提并論，可見它仍具有濃厚的辟邪驅(qū)祟的意義。

　　然而，元代人的桃符畢竟不同于漢代人的桃板了。請聽包拯的唱詞：“你排門兒則尋那‘長命富貴’，我手里現(xiàn)放著‘宜入新年’?！碧曳p雙成對，一片寫“宜人新年”，而斷定另一必寫“長命富貴”，當(dāng)是以那時的慣例為依據(jù)。劇中包公吩咐尋找門上單釘“宜入新年”一片桃符的人家。再看雜劇的描寫：“我出的這門來，轉(zhuǎn)過隅頭，抹過里角，來到這飯店門首，桃符都有。來的獅子店門首，我試看咱，可怎生則有‘宜入新年’一個，無那‘長命富貴’？我將這一根比則，正是一對兒。”

　　雜劇保留的這一條民俗材料很珍貴，它記錄了由桃符到春聯(lián)的演變過程。這是演變的中間環(huán)節(jié)，很典型：一方面，仍為木質(zhì)，是桃符；一方面，四字相對，已近對聯(lián)；重要的是，處于轉(zhuǎn)變中的桃符雖存“辟邪祟”的古義，但“宜入新年”和“長命富貴”已是更具節(jié)日喜氣的春聯(lián)內(nèi)容了。